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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百岁

 

【二月红&丫头】

【时间无根据,全靠瞎掰……】

 

 

01、

 

乙酉年,二月红过百岁大寿时,已经没多少人可以请了。

当年称霸长沙的九门提督没有一个人活得过他,当年跟在他身边的伙计们也没有一个人活得过他。倒也不是冷清得毫无人气,解九家的小子老早就嚷嚷着带这家的孙儿那家的小友过来热闹一场。

被他推掉了。

这个生日二月红盼了近七十年才盼来,他心里足够欢喜足够雀跃,不需要别人的欢声笑语来替他震碎更深露重的夜晚。

 

二月红提着一壶酒,捧着一盏煤油灯,慢腾腾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和往日一样,上了三炷香给他的妻子。

睡前醒后在夫人牌位前简简单单的问候,二月红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着,即使是居无定所被迫颠沛流离的日子,也从没有间断。

但以往他是不在夫人面前喝酒的。

二月红年轻时是个爱酒之人,丫头在世时也瞧着他醉过一回。

那日软红堆了千丈,红烛如昼燃到半夜才被他吹灭。二月红脚步不稳,重重地靠在她身上,在她耳边念叨着今夜月光如练,甚美,能与你白首不离,甚好。

 

话听着是感动,但夫人是见不得他那副模样的,白白担心了好几日。

后来二月红便改喝茶了。

再后来二月红日子难过借酒度日,也没有在夫人牌位前沾过酒。

 

今晚跟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日子不一样,该好好庆贺一下。

二月红白眉白须的笑得开心,一杯酒下肚后便开始自言自语。

他想同夫人说,这次不一样了,是真真正正的白首不离。

 

 

02、

 

红府老宅在丫头走后没多久便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长沙是咽喉之地,日本人占着东北握着武汉,若再把长沙拿下,南北交通线即可打通,中国大片江山千万百姓,岌岌可危矣。

张启山接到死命令,即便是拼光他的军队也不能丢了长沙。张启山日日眉头紧锁心中焦灼地在长沙忙活着,调用一切可以用的人,一切可以拿到手的武器,一切可以挤出来的物资。

 

但国民党高层不太信任张启山。

本着自己守不住也不让敌人拿得到的精神,一把火,把长沙烧了个透。

这种自损所有不杀一敌的行为,气得张启山差点想撂蹶子不干了,直接去一枪毙了那些蠢材。

 

整整五天五夜,长沙城被烈烈大火包围,死伤无数,千百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张启山带着士兵们救火救人,二月红带着红家的伙计们忙前忙后。

可毕竟是,无力回天。

一身功夫,只保得住自己,保不住大厦将倾。

 

因为丫头的事,二月红与张启山之间多少有些隔阂,但于那种时刻,也通通一把火烧了个透。

战事绵延,百姓皆苦,无数性命被践踏,他二月红已经是孑然一身,若不将一腔热血洒在这中华大地,必定上愧对皇天后土,下愧对先祖亡妻。

 

 

03、

 

二月红领着红家的伙计在红家墓园里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国将不国,二月红不能坐视不理,拼却所能,惟愿挽救一二,不负红氏祖上教诲。二月红忝居当家,不敢定众人生死,红家门中,无论是否红氏族人,去留皆自便。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红家一百一十三人,没有一个人起身。

 

三叩首。拜别先人。从此生死祸福,但听天命。

 

 

04、

 

二月红是一枚锋利的暗器,防不胜防。

 

红家家传轻功独步天下,二月红身轻如燕身手轻灵,最适合大晚上不睡觉偷摸到这个营那个军里盗出那些被藏得严严实实的机密。

 

张启山知晓自己对不住二月红与夫人,也知晓二月红答应了夫人什么。他有心成全二月红,只求二月红在矿山古墓一事中尽力而为便是。二月红对自己下不了杀手,却也没有办法轻易原谅自己。

丫头这招棋,他赌的是二月红的血性。

 

张启山赢了,奖品还有些出乎他意料。

矿山那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二月红留在已经成为废墟的长沙,俨然一位顶天立地的守护者。

 

他张启山没看错人,的的确确是个有血性的硬汉。

 

二月红被张启山拦着,几乎没上过前线,做的都是地下工作,周旋于黑夜魍魉与白日虚伪之间。

张启山是打仗的好手,但说到长袖善舞结交好友,还是红二爷手段高明一些。国民党军队明里暗里风波颇多,有二月红处理这些尔虞我诈,张启山打起仗来安心了许多。

 

 

05、

 

黎明前最黑暗。

长沙苦苦支撑了七年,拼了个弹尽粮绝生灵涂炭,却还是被攻破了。

那时离胜利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

 

张启山退到衡阳,二月红留在长沙另做打算。

 

日本人那时战线拉得太长,补给填不上损耗,愈发左支右绌,拿下了长沙打开了粤汉交通线也救不了自己。

 

 

06、

 

胜利之后是另一场战斗。

 

有一些张启山自己的选择,二月红不好置喙,只说了一句保重。

二月红留在长沙,张启山去了上海,继续他的战斗。

 

张启山的理想是家国天下。

二月红的理想……似乎没有。

 

日本降兵开始撤退,没有了刀枪炮弹的长沙城安静了许多。

做完自己最该做的事情之后,二月红突然闲了下来。仗打完了,虽然还是有纷争,但他不愿搅进那趟浑水里。城头变幻大王旗,古往今来多少兴衰了,都是中国人,谁坐第一把交椅都一样,日子还是照样过。

 

除了几个伙计跟张启山去了上海,其余的都留在长沙,有些跟着共党为人民战斗去了,剩下的又开始重操旧业,轻车熟路地把盘口的生意重新做起来。无论打不打仗,有些有钱人自有方法一直是有钱人,地底下的东西,不愁没人光顾。

二月红不太理事,伙计们还以为当家的一下子没有从国仇家恨中走出来,也不太敢叨扰他。

 

二月红没有忘记,丫头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之前二月红是真的打算豁出命去跟日本人拼了。

死了才干脆。

那样丢了性命,黄泉路上见着丫头,丫头该是不会怪他的。

抱着侥幸的心理做事情真的不太好,张启山多少护着他,他自己运气也是好,什么难题什么险境,虽不能说通通全身而退,也是完完整整地撑了过来。

 

现在二月红倒犯了难。

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该怎么活着。

 

 

07、

 

红二爷又成了风月场所的常客。

 

长沙百废待兴,每个人的生活都在重建,一点一滴地回到正常的轨道。

红二爷似乎也回到了当年的模样。

在没有娶亲之前,二月红就是长沙城里有名的风流客,风花雪月诗酒江山,他哪样不精哪样不晓。活着,他能活得好好的。

 

其实已经不一样了。

 

当年的陪着红二爷欢笑的姑娘们,大多已经不知去向,剩下的三两个,幸运的做了老板,继续调教出一批又一批从前的自己,不幸的还在这行里浮浮沉沉不得志,勉强度日罢了。

新的姑娘们们是没见过那样的二月红的,也没见过现在这样的客人。房间里一宿一宿的灯火通明,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姑娘们讲一些个奇闻诡事,姑娘们倦了他也没在意,摆摆手叫她们去休息,然后自己一个人醉眼朦胧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这天上的月亮夜夜如此,年年如此,哪有什么好看的,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一夜春宵。

姑娘们心中疑惑万分,老板口中最识风情的红二爷竟是这般模样,莫不是老板恩客太多给记混了。

 

青楼老板翻了个白眼,没搭理她们。

 

市井好事之徒说红二爷夜夜笙歌,该是要续弦了吧。

 

青楼老板又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回一句,要是在二爷年轻气盛时听到你这胡话,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有一回姑娘们都走了,剩二月红一个人坐着,老板看着不忍心,陪他聊了一夜。

 

他说,她很喜欢吃螃蟹。

但他总不许她多吃,螃蟹性寒,对她身体不好。

早知道就随了她的意,几只螃蟹而已,又能如何呢?

 

他说,他骗了她。

那晚的月光苍白凄楚,看了让人心里发凉,他却同她说今夜的月色真美,就跟成亲那晚的月色一样。

他总是在骗她,骗她自己被她瞒住了,骗她病能治好,骗她自己能好好地听她的话。

他们之间的爱情就是这样,拼了命地成全一切美好。

很累,但他愿意。

 

 

08、

 

头发变得斑驳之后,二月红便不再去喝花酒了。

不分昼夜地泡在酒精里太过伤身,他也到了该惜命的年岁了。

 

二月红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的性命就是他的承诺,可不敢太过胡作非为。

 

世事变得飞快,喝花酒的地方越来越少,反而多了一些个歌厅舞厅咖啡厅什么的,二月红倒是喜欢,走走坐坐,同人说说笑笑,一天也就过得差不多了。

 

早些年,在红家待了一辈子的老管家去世了,红府老宅被烧了,现在住的房子小,伙计们都不同他住在一起了。

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解九不知安个什么心,巴巴地将自己家的小子送过来,说是要学本事。

估计是做了吃闭门羹的准备,解九笑得一脸小心翼翼,长篇大论地说着好话哄二月红。

 

解九没想到,人家二月红轻飘飘地点了头,答应了。

 

人一老,心就软了,要是再早个十年,他是断不会答应解九的。

 

红家的伙计有很多,他二月红的徒弟就那么一个,以前人们唤他作陈皮,后来成了九门的陈四爷。

那孩子性情狠绝忘恩负义,伤了二月红的心,二月红不忍对他下手,便与他断绝了来往,眼不见为净。

从那个时候起,二月红便没有动过收徒弟的心了。

当作自己孩子养大的人突然有一天要来拿自己的命,自己还不忍心杀了他一了百了,这种窝囊气,一辈子受这一次就够了。

 

二月红家的三位公子早早的就离开家天南地北地闯荡去了,心大得很,二月红也懒得管,儿孙自有儿孙福。

解九家的小子很机灵,一口一个二爷爷,喊得他心里高兴。

也罢,就当作是陪孩子玩玩,消磨时间。

 

那孩子是来学下斗的本事的,可二月红一星半点也没有教他,只教他唱戏。

 

陈皮不喜欢唱戏,只想学他红家的家传功夫。他顺了陈皮的意,没成想教出个祸害来。

 

解九以为二月红放下了陈皮的事,其实还没有,二月红一辈子都没有原谅陈皮。

 

 

09、

 

夫人去世后,二月红再没有登台唱戏。

 

二月红曾是,梨园的天。

 

唱悲欢离合,唱王侯将相,唱才子佳人,唱古往今来。

方寸舞台便是天下,水袖一挥便可许一个太平盛世,随手轻点便可圆一段天作之合。

 

戏子无情,唱的是别人的故事,流的是别人的眼泪。

生离死别,合该只出现在戏里。

 

自己去经历一遭,流尽了自己的眼泪,便再也不想唱了。

 

 

10、

 

过了百岁大寿之后,二月红的健康开始每况愈下。

倒不是一病不起那种,而是忽然没了精神。

开始一点一点地变得,灰败。

 

二月红天天自己一个人躺在躺椅上喝茶发呆,别人来看他,来找他说话,他也爱搭不理的。

那张躺椅是二月红刚搬进来的时候专门订做的,听说和之前红府老宅里被烧毁的的那张一模一样。

是他夫人的钟爱之物。

 

从前她是这样等着他从梨园归来的,如今他也这样等着与她相见的日子。

 

生死大限终于到来。

 

他从枪林弹雨中走过,从破败时局中走过,从断壁残垣中走过,现在终于可以停下脚步。

 

她说要笑着活下去,他便有声有色多姿多彩地活着。

 

她说要长命百岁,他便不会少活一刻。

 

他日在那黄泉路上,在那孟婆汤前,若能遇见她,他定会同她说,这河山万里掺了他的血泪,这世间繁华有他的百年喜乐,他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丫头,你说的我都认认真真地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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